楚路是本家, 经常性爬墙。

  点墨  

【楚路】恋爱的犀牛(七夕贺文一发完)

现实向AU,杜拉斯风+话剧风混合尝试;

9k一发完

只是想写一场有点疯疯癫癫的,歇斯底里的暗恋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

路明非第一次见到楚子航的时候,只觉得天塌在了心上,砸出了马里亚纳海沟。

 

那时候他才十六岁。在他生活的城市,天气总是炎热,单调,一年四季是一样。难捱的无目的欲望,弥漫在熙攘的人群里。走的久了,人就像丢失了自己一样,不知道自己的方向。路明非那时在读一所普通的高中,上学,下学,晚修,作业。他像任何一个普通的人一样,过着普通的人生。他生活里的喜怒哀乐,与其说是真实,倒更像大街小巷里庸俗的调子,不过是每个人都能唱的玩意儿。

 

爱情是什么,路明非没资格评论。

 

学校后门奶茶店的店员们,倒总是乐此不疲地谈这个东西——虽然她们谁都没有真正恋爱过。真正体验过的人是奶茶店的老板娘。她以前好像是话剧团的女演员,被一个富家子弟忽悠上了手,辞了工作专心当全职太太。那男人三番两次婚内出轨,老板娘二话没说,找律师拟了离婚协议拍在他桌上。后来,后来路明非不知道,反正最后就变成了奶茶店的老板娘。

 

爱情是个狗娘养的东西。

 

老板娘总这么说。她家做的奶茶不算很好喝,总带着股齁甜的味道,生意也就不温不火。路明非却老喜欢跑去她那里,因为店里总有免费的漫画可看。那是对街漫画店的老板送过来的,每周一次,比女孩的例假还准时。老板娘总是笑着推让两句就收下,她知道他是什么心思。

 

老板娘闲暇的时候,有时也会看看话剧。她总能拿到免费的票,多了就转手送给别人。奶茶店里的女孩子们去了一两次,就不爱去了。太造作了,疯疯癫癫的。她们这么说。老板娘也不气,只是笑笑。票就便宜了路明非。

 

他刚去的时候是很新奇的。他想像的样子就像电影里放的歌剧背景一样,在流光溢彩的大厅里,演员们念着佶屈聱牙的台词。他没想到票上宣传的所谓一流的剧场,居然是一个圆锥形的仿木质结构。圆锥的底部是个小到让人觉得有些寒掺的舞台,四周的座位都是暗的。

 

“我还以为……”

 

“以为会更豪华一些?”他们一起摸黑找位子,老板娘在他身边坐下,“话剧舞台常常是很小的,小到让人一眼就能看破所有端倪,知道一切不过是人演出来的玩意儿。”

 

她望着戏台的眼睛里盛着点点光,路明非听懂了,却没听明白。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老板娘的眼泪。可台上明明演的是一出喜剧,莎士比亚的《皆大欢喜》。演员都是外国人,路明非英语不好,听得半懂不懂的。舞台上的表演确实很夸张,走出剧场的时候,路明非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怪诞而荒唐的梦。

 

那是和他生活很不一样的。路明非觉得自己有些着迷了。

 

他成了剧院的常客。拿着免费票进去,每次都和老板娘坐在同样的位子。各种各类的话剧看了不下十几台,他总觉得自己有些东西没领会到。

 

楚子航那天演的本子是《恋爱的犀牛》,后来的路明非总觉得好笑。让那样一个人去演所谓的“爱情圣经”,无疑是可笑的。他私下里这么不爱说话的人,却要去演偏执的、飞蛾扑火一样的爱。

 

可路明非还是毋庸置疑地,歇斯底里地入了迷。

 

楚子航的扮相不好看。邋邋遢遢,看着不丑不俊,没什么特别。他推着一袭红裙,被绑在轮椅上的女人走进雨中,浑身上下都被淋湿。红绸鬼魅,他惨白,颓唐,耀眼得不可逼视。

 

爱情是什么?爱是入迷,是善变,是造作,是欢喜骄傲古怪,是刁钻浅薄轻浮,是星期五,星期六,以及一切的日子。

 

剧终的时候路明非溜到了后台,抱着戏服的人员来来往往。他缩着头,一个个梳妆台探过去。他几乎要看见了,被雨打湿透的白色衬衫,脚下的红绸缠住了他的脚踝。

 

路明非扑到一个人脚下。

 

他的双臂被人架着扶起来,那双手潮湿、冰冷,骨肉分明。他愕然抬头,男人的额发还淌着水,湿漉漉地遮在眼前。刚卸完妆的楚子航清秀,疏离,与戏台上发痴的男人简直不是同一个人。他看着路明非,不明就里地、礼貌地笑了笑。

 

路明非看着他,眼中忽而就滚出两颗泪来。

 

“谢谢你…谢谢……”他含糊地说着,勉勉强强站起来。他手忙脚乱地抹着眼泪,觉得自己也变得疯疯傻傻的。手上湿黏黏,沾满土和水地糊在脸上,流进嘴里是涩的,像心里的味道。

 

“你还好?”

 

楚子航递了张纸巾给他,“你年纪还小,不该看这个的。”

 

“挺好的,真的挺好的。谢谢…我,我先走了…谢谢你……”

 

路明非说到后来,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。他的手肘和膝盖都很疼,也许是破了,过两天或许还会变青。他抽抽鼻子,很想哭又忍住。他忘记自己脚上还缠着红绸,跌跌撞撞地在楚子航困惑的目光里跑远了。

 

也许没有人会在高二下学期才想着去做一个话剧演员,路明非偏就这么做了。他的成绩本身不大好,要考戏剧学院却是够了的,难的是艺考。路明非是寄居的小孩,十岁之后就没见过自己父母。叔叔婶婶不至于虐待他,却也不会纵着他瞎折腾。

 

寄人篱下的时候,人是没资格任性的。路明非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,也从来没试图挑战过。初中的时候,他在婶婶的絮絮叨叨里日复一日地出门,进门。上了高中住校,平常也还好。只是周末的时候,同学们都扛着大包小包回了家,他只能一个人走过长长的巷子,坐在奶茶店里直到夜色西沉。

 

他习惯了平庸。说起来,这也没什么好不习惯的。大多数人过着过着,就变成了平庸的人。

 

楚子航对路明非没什么特别,只是平庸生活里无法放弃的梦想。

 

他没有多余的钱去报艺考班,一年十万的价格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。他开始在奶茶店打工,换更多免费的话剧票。他低着头接过同班同学手上的零钱,又在他们惊讶的目光里递过去奶茶。他一个月进剧场的时间比从前十六年还多,从晚修偷溜出去,坐在黑暗的观众席上,一遍遍观摩。

 

他也去看楚子航。《恋爱的犀牛》一周上映两次,他就拿打工攒的钱去买票。他每次都坐在同样的位子同样的角度看着同样的人,有时觉得照在楚子航身上的光真的很刺眼。

 

或许一开始就只是打光的缘故,那人才会显得与众不同。

 

路明非这样想着,一次次走进剧场,坐到剧终人散。

 

“你这样下去,考不上艺考的。”老板娘有一天叫住他,眼神里的东西路明非看不懂,“老老实实考个大学不好么?”

 

他放下手中擦洗的抹布,双手支着靠在台子上:“我只是想试试。”

 

“演员这个行当,太难出头了。女孩子趁着年轻,还能把美貌变现成财富,男孩子出不了头,就只能熬。”

 

“你没有人脉,脸又不够好,这个圈子里肮脏的东西太多了,你也愿意去沾么?”

 

路明非想笑笑,却发现疲惫仿佛已经把脸上的肌肉黏住了。他慢慢,慢慢蹲下来,垂着头望着地面裂开的瓷砖。拖把残留下来的水印混着鞋底的泥,粘在裂缝边,邋遢肮脏地令人生厌。

 

一如他的人生。

 

他垂着头,嗫嚅着,努力不要被自己胸口的东西击垮,“我只是想试试……”

 

他听到老板娘叹了口气,蹲到他面前。路明非抬起头,才发现原来那张平日里写满泼辣利落的脸温柔下来,美得如此惊心动魄。她揉了揉路明非的头,落下的手指很温柔。她的手指上套着个亮闪闪的东西,夕阳下流动着莹莹的光。那是她的戒指,却不是结婚的那个。她头也不回地把五克拉的大戒指甩到那男人脸上,却还带着他第一次送给她的,廉价的银戒。

 

“我二十岁的时候爱上一个人,疯狂地,不顾一切地爱着。他和我一样大,每天都来剧院看我,坐在同样的地方。他说他会永远爱我。我不相信永远,但我相信他。可这段爱情还是结束了。2016年12月25日,我签下了离婚协议书,我什么都没要。我失去了我的青春,我的梦想,还有我一生的挚爱。只在一天之内。我的人生过得很糟糕,我希望你不要这样*。”

 

路明非蹲在地上,傻呆呆的,不知道在为谁鼻酸。

 

老板娘笑了,眼角堆起细细的纹路:“路明非,不要为了谁轻易地选择一条路;也不要为了谁轻易地放弃一条路。就算这样你也不后悔吗?”

 

“我不知道,”路明非抽了抽鼻子,“只是觉得如果不做,我会后悔。”

 

“这样就够了。”

 

路明非以前从来不知道老板娘有这么多门路,他也没想到她大学竟然上的是京都戏剧学院。那所位于北京的学校每年的录取比例不到百分之一,更不用说是从普通高中考上的。上大学时,她已经是这座城市话剧团的台柱子。她本可以公费去英国进修,本可以深入地钻研戏剧,本可以站在舞台中央灯光汇集的地方。

 

——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爱情。

 

他想过这条路很难,但没想过那么难。每天早晨五点,他得翻出校门到奶茶店的后厨练形体,压腿,拉筋,上课疼得坐不稳凳子。英文原文剧本看不懂,路明非就每晚留在教室里学到十点半。学校宿舍十一点熄灯,他就在熄灯后躲在被子里看手机。不是为了打游戏,只是为了一遍遍熟悉老板娘给他发来的台本。平日里的文化课不能放松,周末老板娘则会带他去看各类的话剧。她从不拘于地点,有时候听到好的剧上映,顺手买了飞机票就带路明非过去。路明非挡不了她花钱,只能心里默默记下,然后加倍努力。

 

渐渐地,他能听懂莎士比亚的原文,能记住易卜生的生平和剧本特点,能在心里默诵《雷雨》的台词。路明非的日子过得太充实,充实到除了在剧院里,他几乎没什么时间能想起楚子航。

 

冬天来临的时候,路明非偶然发现自己瘦了。他的形体已经到了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步,有时练习台词时,会为镜中的自己感到陌生。老板娘帮他按住大腿的时候,问了他个问题:“每年京戏艺考都在十二月,你想好选什么作为表演项目了么?”

 

路明非一天一天地练,倒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:“老师你怎么想?”他习惯了这么叫。

 

“我怎么想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。”老板娘慢悠悠地晃到一边喝水,留下路明非在原地掰着腿纠结。

 

“老师,我可以演话剧吗?”

 

“你想演什么?”

 

他呼出一口气,下定了决心:“就演《恋爱的犀牛》吧。”

 

他看了三个月的《恋爱的犀牛》,一周两场,每月四周。楚子航演了几遍,他就看了几遍。路明非一开始没有概念,只觉得楚子航演得好。后来慢慢懂得多了,看得多了,才知道楚子航演得,是天才般的好。表演分体验派,方法派和表现派,可真正的天才是没有流派的。楚子航是凭直觉在演,简洁到极致,却连肌肉的角度都是贴着人物的。真正的艺术史是天才的历史,学不来的,莎士比亚能学得来么?

 

老板娘转过头,一边煮好的白水鸡胸肉递给他:“你想演马路?这倒是个很有表现力的角色……”

 

“我想演马路和明明,”路明非面不改色地放下腿,拈起一块肉往嘴里放,“我觉得一人分饰两角更有冲击力。”

 

他往前走两步,突然昂起头,望着镜中的自己:“忘掉她,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在忍受;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痛苦。忘掉她,忘掉你没有的东西;忘掉别人有的东西;忘掉你失去和以后不能在得到的东西,忘掉仇恨,忘掉屈辱,忘掉爱情,像犀牛忘掉草原,像水鸟忘掉湖泊,像地狱里的人忘掉天堂,像截肢的人忘掉自己曾快步如飞,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。”

 

路明非停了下来,胸膛微微地起伏着,垂下头笑了:“可我决定不忘掉她。”

 

他转回头,似是朝老板娘望去:“记的有一天傍晚,在三楼的顶楼,你睡着了,像孩子一般,呼吸的很轻,很安静,我看着你,肆无忌惮地看着你,靠近你。你呼出的每一口气息我都贪婪的吸进肺叶里。

 

他的目光落在空气里,缠绵的,透明的东西凝在眼里,几乎要落下。

 

“那是夏天,外面很安静,一切都很遥远。我就这么静静的沉醉在你呼吸之间,心里默默的想着,这就是同呼吸吗?人是可以以二氧化碳为生的。只要他有爱情。”

 

他站在窗边的夕阳里,像一只飞鸟落在窗台上。老板娘静静地站在原地,良久,她举起手轻轻鼓掌。

 

“真好。”

 

她偏过头眨眨眼,又重复了一遍,“真好。”

 

长到十七岁时,路明非还没有独自去过这样远的地方。老板娘带着他向教导主任请了假,准备和他一起去北京。路明非拒绝了。

 

“许姨,你已经帮我太多了。”

 

走进安检口前,他第一次主动拥抱一个人。路明非把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膀里,眼泪一颗一颗滚到她白色的毛绒围巾上,“以后的路,我得靠自己了。”

 

“傻小子,这可是普拉达的秋季新款,”老板娘扬起手,作势狠狠落到他的肩上,“好好考,别给老娘丢脸。”

 

路明非努力笑了笑,脸花得一塌糊涂。

 

他只去了一所学院的独立艺考,回来正好赶上高三的百日誓师。他和所有学生一样,吃饭,上课,睡觉,活得好像从来没有过艺考这回事。高考临近,学校管得更严。他一周七天的坐在教室里,看着窗外的树枝生出新芽。

 

盛夏的时候他坐在陌生的考场里,写完了四张试卷。铃声打响的时候,他望着收卷老师一张一张把试卷叠起,望着身边的学生疯跑着冲出走廊,听到窗外山呼海应的喊声。

 

他平庸的,枯燥的,疯狂的,荒唐的青春。

 

结束了。

 

路明非对自己说。

 

夏天快结束的时候,他回学校收拾行李。走出校门口的时候他习惯性拐去奶茶店。远远地,路明非看到老板娘难得地站在店门口。

 

——她对面站着楚子航。

 

路明非几乎要喊了出来,不知道自己是想走还是想留。除了第一次见面,他已经习惯了坐在黑暗里注视这楚子航。他们的距离不远,但也永远不会拉近。好像路明非守着的梦想。

 

老板娘看到他,抬手招呼他过来:“来,明非,这是许姨好朋友的儿子。他也是话剧团的。”

 

路明非拘谨地走过去,才发现楚子航身边还站着个很美的女人。她看起来绝不像生过儿子的年纪,眼波里流转着灵动和媚意。

 

“你就是许静收的小徒弟,长得真水灵,”她居然伸手掐了把路明非的脸,“要是小航也像你一样就好了。真不知道我是怎么养出个面瘫儿子的。”

 

路明非忍不住窘迫了。他的目光不小心对上楚子航的,看到对方眼里转瞬即逝的惊讶。

 

他还记得他。路明非不知怎么地就高兴得不能自已了。

 

老板娘抱着手,顶了顶路明非的胳膊:“这小子今年也考上京戏了,算是小航的师弟。不然这个暑假就让小航带他去剧场后台转转,也好让他熟悉熟悉。”

 

路明非知道她这是在为他铺路。他从未见过穿便服的楚子航,仔细看来才发现对方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价值不菲的牌子。路明非和老板娘站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是那一对母子的翻版,只是身上多了更多生活留下的印记。

 

他几乎就要摇头了。路明非的调子不慢,前提是他自己能够掌控。他在一年里做尽了疯狂的事,可没有一件能疯狂到让他靠近楚子航。

 

“没问题。”

 

楚子航淡淡地点头。他看了眼路明非,甚至牵了牵唇角。路明非有种他在朝他笑的错觉。

 

“电话号码能给我么?”

 

当路明非真的收到楚子航发来的信息时,他才知道对方并不是因为礼貌才存下他的号码。他假期闲着没事就去书店打工,一周上三天,还能免费借书看。攒下的钱他给自己买了辆自行车,有空的时候骑着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转悠,看天边的晚霞落在树叶上有些发黄。

 

路明非骑车到剧院外时,远远看到楚子航在后门等他。路明非发现他戏外是真不爱说话,但说过的就一定会做到。路明非被他领着去见了话剧团的经理,团里正好还缺个打光的,路明非就这么稀里糊涂找了个兼职。

 

那天是周三,楚子航晚上没有演出。他带着路明非在剧场后台转了转,里面一如既往地忙碌。路明非跟在他身后走,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会向楚子航打招呼,然后好奇地看他一眼。他沉默着跟着,不知道该和楚子航说些什么。关于表演的,布景的问题一个个闪过他的脑海,路明非话一向不少,这一次却不知怎么开口。

 

他们走到了上次路明非绊倒的地方。楚子航突然开口:“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,觉得你是块话剧的好材料。你选了这条路,不错。”

 

路明非几乎被吓到了。他们见面以来,楚子航从未说过这么长的话,以至于他反应了至少半分钟,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。

 

“...师兄为什么会这么想?”他没注意自己顺口说出来的称呼,“明明那时我还没接触话剧多久。”

 

楚子航听到他的话,动作顿了顿,“你有共情的天赋。”

 

说完这句,他们又没有话说了。路明非本来应该觉得尴尬的,但他没有。他们相处,就像水融进了水,淡,圆融,带着点点甘甜的回味。

 

走出剧场的时候,夜色已经笼过天际。楚子航看着他去拿车。他的长风衣在风里猎猎地响,路明非骑上车,忽然不敢回头望他。

 

人与梦想离得太近时,会有一种虚无感,就像穿着蜡做的翅膀妄图飞向太阳。路明非不敢回头,生怕这是一场将醒未醒的白日梦。

 

“天晚了,下次带你去附近的巷子里买小笼包。”

 

楚子航在他身后说。“骑车小心。”

 

“师兄晚安,”路明非回过头,笑着朝楚子航挥挥手,然后脚下一蹬,滑进夏日的夜色里。

 

他骑过车水马龙,骑过灯火通明,一边流泪,一边呐呐自语。

 

“……也有很多次我想要放弃了,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,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儿隐隐作痛,一想到以后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那一点疼痛而变得暗淡了,我就怕了。爱他,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。”

 

值了,值了。

 

剩下的夏天里他又变成了剧院的常客。他的目光还是追着楚子航,只是有了更正大光明的理由。在台下看了太多遍,那些明明暗暗的光线变化早已深入到他的潜意识里。他心里早有想法,花了几日观摩就上手了。没过半个月,剧场经理当着楚子航的面夸了他。

 

“小路追的光再合适不过,节奏,感情,都饱满,”中年男人拍着路明非的肩膀,开玩笑,“就好像他早就看过好多次了一样。”

 

路明非几乎没被这么夸过,受宠若惊地站在一旁连连鞠躬。楚子航抬眼看了他一眼。

 

“我代小路谢谢您。”

 

他们一起走出剧场的时候差不多十点了。将入秋的天气开始转凉,路明非只穿了一件短袖,冷得在原地蹦了蹦。

 

楚子航把手上的外套递给他。路明非摆摆手刚想拒绝,他摇摇手指,径直抖开风衣披在路明非肩上。干净的,阳光的气息瞬间把路明非包裹在里面,衣领上残留着主人的温度。路明非沉默地拉拉衣领,跟在楚子航身边。他悄悄把脸颊蹭在柔软的布料上,像一只瑟缩着靠近火源取暖的动物。

 

“准备什么时候去学校?”

 

“大概九月中。”

 

“那提前祝你一路顺风。”

 

也就还剩十来天,路明非徒然发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离别。但是时间不会为任何人走得更慢一点。夏天结束的时候,他领了工资,最后一次去看楚子航的演出。他没有和楚子航说。坐在终场的黑暗里,路明非望着逐渐暗下去的舞台,如同心里一点点熄灭的光。

 

 

也许梦该醒了。他想。

 

对于楚子航来说,这也许只是一个顺手照顾了一下校友的夏天。而对路明非来说,这是四季寒暑的朝思暮想;是对平庸世界的殊死反击;是得而复失的大梦一场。

 

拉着行李去机场的时候是叔叔婶婶送的他。当叔叔偷偷厕所拉着他塞过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时,当婶婶偷偷偏过头抹眼泪时,路明非释怀了。他或许是寄人篱下,但他总还有一个家。

 

走上飞机的时候路明非没再回头。手机里有来自许姨,来自同学们的信息,唯独没有他想的那个人。剧团的工作结束了,楚子航确实没有理由再发消息过来。

 

新到一个城市一切都很繁忙,路明非也就没有时间想太多了。宿舍,军训,还有新的同学,他简直忙不过来。好几个平常只能在荧幕上见到的面孔如今真真切切就在路明非身边,有一个还住在他的上铺。好像陷入了一支五光十色的万花筒,路明非简直昏了头了。他像一只总也转不停的陀螺,努力在新的生活里寻找平衡。

 

爱情不是一个人生活的全部。路明非很感激自己能遇到这样一个人。他还是没有搞懂爱情是什么,它的起源是哪里。为了爱一个人他用尽了全力,完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。那个他爱着的人改变了他,和他本来会沦为平庸的一生。

 

这样就够了。

 

路明非上戏剧概论的那天差点睡过了头。他压着铃声响起的前一分钟跑进教室里,几乎撞到了讲台旁的人。好不容易在最后几排找到位子,路明非一边听着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在讲台上自我介绍,一边从书包里掏出课本和笔记本。

 

然后他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。“同学们好,我姓楚,今年研一,是你们这学期戏论和表演的助教。”

 

路明非猛地抬起头,因为动作太猛眼前还黑一下。他望着那个穿着白色的卫衣的年轻人走上讲台,望着他拿起笔,一笔一划在白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。

 

楚。子。航。

 

每一笔都落在路明非的心上。

 

他话还是少,说完就让到了讲台的旁边。路明非整个傻在了原地,觉得自己在身处天堂的狂喜和害怕跌落地狱的绝望里走了无数遭。

 

他的手机震了一下,教室里人多信号不好。一条新的微信姗姗来迟。

 

路明非,好久不见。发信人楚子航。

 

下课的时候他在走廊里叫住了路明非。他长得虽好,但在这所俊男美女云集的学校里也算不得太出挑。楚子航站在走廊的一侧,怀里抱着课本。他站在阳光里的样子褪去了舞台上的神圣,好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。

 

“路明非,一起去学校的商业街逛逛么?”

 

他用的不是问句的语气。身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,路明非只看得到他一个。

 

 “请你吃小笼包。”

 

这男人怎么这样,哪有一见面就谈吃的,好像他们都是吃货不用控制体重一样。

 

路明非心里拼命碎碎念,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,只是他的大脑他的心脏都需要点事情分分神,不然就要爆炸了。他们一起走在种满梧桐树的大道上啃小笼包,脚下踩过是大片大片金黄的树叶。楚子航吃东西的时候依然专心致志,先咬开一开小口,再吸溜里面的汤汁。白色的兜帽垂在他身后随着步子一跳一跳,路明非偏过头偷偷来瞧他。

 

“师兄怎么想到回来读研的?”

 

“本来就打算好了。之前觉得表演经验不够,申请了一年间隔年。”楚子航又咬了一口,热腾腾的白气笼着他的脸。

 

京戏的研究生要读三年,四舍五入几乎就是他的大学时光。路明非或许永远都没办法向身边这个人开口表白,但是他还能陪着他一起走过这么多个日升日落。

 

路明非控制不住自己咧开的嘴。

 

爱情是什么,它从哪里来?是心脏,是肝脾,是血管?还是那一天月亮靠近了地球,季风送来了海洋的湿气,蒙古的低气压让人心跳加快?他吃过包子的指尖还有热腾腾的香,他刮过的下巴还有青色的茬。

 

他还是爱他。

 

临别的时候他笑着朝楚子航挥手,手臂摆动的幅度几乎让他疼痛了。楚子航朝他摆摆手,转身朝路的另一头走去。路明非目送着那个一跳一跳的白色兜帽逐渐消失在路的拐角,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。

 

“我要用我所有的耐心热情,我要用我一生中所有的光阴。想着你,等着你,我的爱情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楚子航转过街角,肚子前的衣兜震了震。他掏出手机划开界面,微信置顶的名字依次是妈妈,爸爸,和路明非。

 

他点开来自妈妈的那条未读信息:“小航你真的决定继续去京戏读研的话,妈妈就不说什么啦。虽然放弃公费去英国的机会挺可惜的,不过咱家也不差这点钱。对了,你见到小路了吗,就是许阿姨的那个小徒弟。他不是今年也上大学了吗,记得代妈妈问候他。”

 

老妈还是啰啰嗦嗦的。楚子航低下头来笑笑,点开标着路明非的对话框。

 

“我妈妈让我代她问候你。”

 

点击,发送。

 

他关掉微信,手机自动跳回主屏界面。一片深色的背景里隐约有一点微光,那是一个男孩低头打开手机的模样。

 

每个眼睛里带着爱情的人,都守着自己的枷锁。

 

楚子航按灭屏幕,看着上面映出自己的脸。然后屏幕亮起,一条新的微信跳了出来。

 

“代我也向阿姨问好。”

 

何止一个夏天,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第一次就跌进了他的心里。

 

爱情是什么?

 

它不是肌肤之亲,不是一蔬一饭,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,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。

 

是相互成全的成长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灵感来源是前两天看的莎翁的《皆大欢喜》,其他化用引用来自话剧《恋爱的犀牛》,英剧《皇家律师》和杜拉斯的话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评论(26)
热度(1178)
  1. 共3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 点墨 |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