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路是本家, 经常性爬墙。

  点墨  

【楚路】Apology

#平凡人AU, 探员楚/嫌犯路,万字一发完

#师兄主视觉

#不是一个很好懂的故事,我就想看看我的脑洞能被猜到多少

#来自@算了叫我冰浏吧 姑娘的点梗,请查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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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楚子航的梦里总是瓢泼着一场又一场的雨。

那里有音乐,有残骸。有躲不过的雾,逃不脱的冷,和无可避免的死亡。他望着雨水划过车窗,被风吹成扭曲的模样。过往被雨水切割成模糊的形状,他在镜中对上一双平静的目光。所有的狼狈和惊疑悉数映在那双瞳孔里,只显得荒诞又悲凉。

“嗨,师兄。”

路明非朝他咧咧嘴,放下手中的刀。他的指缝里还残存着浓稠的血色,他趴到车窗上,像个男孩一样笑着,棕色的眼好像融了蜜的糖。

“我很抱歉,请节哀。”

 

02

楚子航走进调查处办公室时,整个屋里死一样的寂静 。

站在最前方的是兰斯洛特。木板上,钉子和丝线交替着穿起一张张照片,穿成一张不透风的网。他一眼望过去,每一根丝线背后,都誊写着死亡。

勒死,炸死,捅死…出现最多的是毒杀。每一次都风格迥异,干脆利落。

其中有几张照片格外明显。暗色的血迹落在墙上,划出大片的涂鸦。

I AM SORRY.

兰斯洛特把档案推到他面前。

“这次的案子,上头指明给你。”

 

他这次要调查的,是国际上十几起连续杀人案的嫌疑人。对方非常专业,这是楚子航在看到资料时想到的第一点。几个人或多或少都和他们的组织有所联系,这一系列进攻是有备而来的。

他们目前的线索只有一个监控录像拍到的模糊背影。摄像头是高清的,即使这样,放到极致才能勉强看出人形。

楚子航拿起桌面上打印的照片仔细看着,慢慢踱到窗台边。空气中水汽过于饱和,他的前额层一阵阵抽动的疼。芝加哥最近正在雨季。

“查一下我们目前掌握的杀手资料库。”

“已经查过了,没有任何对应线索。”

“拜托诺玛查一下,”楚子航皱了皱眉,转身把照片压到桌上,“他不可能在各国数据库里都没有痕迹。”

诺玛是秘党科学家开发的人工智能,有接触到各国天网的权限。如果连她都没办法提供信息,那么只有两种可能:这个人已经死了;这个人是个隐形人。

兰斯洛特却摇头,“已经查过了。”

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在看他,楚子航面无表情拉开椅子坐下。

“他最近一次作案是在哪儿?”

“伦敦。”

不知怎么的,他总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眼熟。楚子航记忆力很好,特别在他父亲死后,他每天入睡前都会重复冥想,加强自己的回忆。一个东西熟悉或者陌生,他通常一眼就能断定。然而这次不是。

这种熟悉就好像,空气中溢散的水气。在他生长的那座城市里,一年有三月在下雨。空气中的水气,细细的,密密的,冷也不冷,热也不热。幽幽地散在墙上的水珠,空气中的白雾里,总不让人发觉,又处处露出马脚。仿佛刻意地一般。

“订最近的票。去伦敦。”

 

03

楚子航讨厌雨。他很少对什么东西有很强烈的爱憎。雨是个例外。

他望着窗外倾盆而下的雨,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人低着头,不小心撞过他的肩膀。对方脚步匆匆步入雨夜,他微微皱皱眉,把伞放到了警察局入口处。

 “你是我们在手机里唯一找到有名字的联系人。你和受害人是什么关系?”

楚子航讨厌这样的称呼,好像那只是一个符号,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
并不是他父亲。

“他是我父亲。”

他用常人难以理解的冷静辨认着血肉模糊的照片。隔着照片的镜头,好像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,那个男人离他那么遥远。

虽然本来他们也没有多么靠近。

楚子航抬起头,望着单面镜里的自己。厚重的白雾笼罩视野所见的一切,模糊了那个雨夜中的侧影。

“我能知道,报案人是谁么?”

“抱歉,这是保密信息。”

楚子航顿了一秒,把写完的笔录推过去。

收起笔录的女警官望着面前十五岁的少年,脸上闪过一丝惊疑。楚子航沉默地站起来,把手中的水性笔放到桌上。他转身离去。

留下的水性笔已经扭曲成一个几不可见直线的形状。

警方不知道,他其实早就见过这一切。那个横满污水的天桥底,形状扭曲的迈巴赫。每一缕下水沟的恶臭他都如此熟悉,他记得那个站在他父亲尸体旁的身影,不高,微微佝偻着背,脸始终落在连帽衫的阴影里。

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名字。

 

他走过警局入口处时,拿起放着的伞。电光火石间,他突然想起那个撞过去的人,那个穿着连帽衫的人。那个身影他曾经在学校里见过,也是在一场雨夜里。

路明非。

 

楚子航从梦中醒来,望着舷窗外的茫茫黑暗。黑色窗户把一切都映成深灰,包括一场永不停歇的雨。

飞机在轰鸣声中落地。

 

04

伦敦。

餐厅的四周早已拉上了黄色的封锁线,楚子航推开大门时,血腥气仿佛浓雾一样席来。那是一种带着黏稠,浓郁的触感,缓缓将他们包裹其中。旁边的兰斯洛特脸色一变,手中的血液显性剂几乎落在地上。

“这还需要什么化学药剂来确认血迹?”

面前是一片血的世界。被害者的尸体被整整齐齐地拼在桌上,却没有一块完整。周围贴心地放上了红白两色的康乃馨。餐厅里到处是五颜六色的气球,正中墙壁上用暗色的血画满了整版的涂鸦。

I AM SORRY.

楚子航戴上眼镜,按下按钮开启镜头共享:“诺诺,你有什么发现?”

“哇呜,如果撇开他的性格不谈,这还真是富有艺术性的谋杀场景。”

连见多识广的侧写专家都被惊讶到了,她咳嗽了两声:“让我来看看,嗯…尸体切割地非常干净利落,下手的人很专业,而且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…你再往前走两步。”

楚子航依言,小心地避过地上点滴的血迹。

“作案者的心理很奇怪…他有点惊讶,又有点无所谓…不不,不是那种常见的无所谓,倒好像是对谁有些无奈的那种无所谓…”

她的声音有些飘忽,似乎因为信号的原因变得断断续续的。楚子航环顾四周,大脑深处泛滥起一阵阵疼痛。

“动手的人年纪应该不大…他穿着帆布鞋,在房间里小心翼翼地走着,但是血太多了,他避不开,对…他有些害怕,又有些犹豫......嗯?他有点困惑,为什么…...”

楚子航眼前逐渐出现了一幅景象,一个身影。不高,微微佝偻着背。好像什么东西被锁在意识深处,拼命想要挣脱牢笼。

楚子航没有钥匙。

“他不喜欢在人群中暴露自己,他应该…喜欢颜色更深的衣服,比如黑色,或者深棕色…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……他很孤独,他是那种会自己去吃三明治的人,一个人点,一个人吃,然后静静地坐在窗边发呆。”

楚子航的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。他低下头,是赛百味的包装纸。一旁的兰斯洛特挑了挑眉。

“在米其林三星的餐馆里上演了一场杀人盛宴,结果却只吃了一个三明治?我开始怀疑我们的对手是不是精神病了。”

“你不用怀疑,”诺诺的声音重新回归了冷静,“他就是一个精神病。”

她的声音甚至带了些幸灾乐祸:“楚子航,你又撞大运了——这孩子也是一个高智商反社会人格患者。”

楚子航的眼皮跳了跳,他裤子里的另一个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。他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,皱了皱眉还是划开了,只听到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。

“嘿,杀胚!你的朋友刚给你留了条信息,你想不想看看?”

兰斯洛特翻了个白眼:“芬格尔,我们在现场出任务好吗?拜托你别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打电话…”

“哦这样啊,那我等下再打,”芬格尔无所谓的声音通过电流传了过来,“对了我忘了说,理论上来讲,留信息那个女孩应该已经死了才对。不过反正也不着急,等你们回安全屋再说。”

他“啪”地一声挂了电话,留下两人站在黑暗里面面相觑。

兰斯洛特手中的试剂掉到了地上。

“……What?”

 

05

楚子航从警察局回家后,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寻常的迹象。他照例上学,练琴,打篮球,仿佛他父亲的死从来没有发生过。

他上楼放了书包,下来的时候,苏小妍正窝在沙发上看肥皂剧。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,她拿着杯牛奶笑得花枝乱颤,差点泼了一身。

楚子航转身走进厨房,拿了瓶橙汁上楼。他的母亲什么都不知道,在她的世界里,他的父亲还是从未存在过比较好。这样她也能过得比较开心。

所以他一个人去了殡仪馆,去了一场无人问津的葬礼。

楚子航坐到书桌前,熟练地把上锁的抽屉打开。抽屉底部粘了一个信封,里面全是关于一个人的照片。

站着,坐着,发呆,考试,学校,网吧,家里…他跟踪着路明非,收集着所有可能有用的信息。他并不觉得对方就是杀人凶手,但路明非是他手上唯一拥有的线索。

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

 

楚子航放下手中的照片,垂下头。他跟踪对方整整三年,从初二到高二。路明非的生活太单调,太颓废,和他自己的完全不同。他常年寄宿在婶婶家,没什么朋友。唯一关系较好的女性朋友,还在初三转走了。他一直暗恋校花陈雯雯,可是始终怂得不敢出手,像一只小狗在对方身边打转。

有时候楚子航都会替他感到憋屈。如果不是因为不能暴露跟踪这层关系,这种单方面的监控,他很有可能会直接介入对方的生活。要么揪着路明非的脑袋教训一顿,要么出手帮他约一次暗恋对象。

一个人介入别人的生活太久,即便那不是他自己的生活,他也或多或少会为对方生活里的喜怒而喜怒。

楚子航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路明非是在高一。那是路明非刚考上仕兰中学的时候,开学典礼,每个人都要求身着正装。楚子航上台作为优秀生代表讲话,阳光形同曝晒。

他从后场走回教学楼时,所有人都还留在礼堂,参加开年派对。路过高一教室时,楚子航不出意外发现对方压根没去。他穿着白色衬衫,就这么趴在阳光下,压在脸下的白纸沾着口水,还有歪七扭八的字迹。

一,一,二。一,一,二。

路明非的裤子是松松垮垮的,领带也歪到了一边。楚子航静静地站在窗边,抱着新发的课本。硬皮书封抵住了他的胃,一阵阵抽搐,好像胃疼似的。

 

路明非醒来前,他就离开了。自那以后,他虽然仍然观察着对方,但那更像是一场无止境无目的的人类学实验,而并非是对嫌犯的侦查。

更像是一种习惯。

路明非太软弱了。楚子航逐渐确信,他出现在现场只可能是碰巧。一个人或许能装一天,两天,但绝不可能在三年里不露一丝马脚。

楚子航把桌上的照片小心地整理起来,桌上的另一边是一份申请材料。他犹豫了一下,把材料拿过来。那是“爸爸”叫人帮他收集的美国军校资料,他要求的。

也许是时候该换一条路了。

 

离开家的那天,楚子航拿了两只沉甸甸的灰色行李箱。“爸爸”的奔驰停在街角,他走过时,远处好像飘过一片白色的衣角。

楚子航仔细看过去,那里空空如也。

 

06

芬格尔传过来的资料很快到了他们手上,只有一条很简单的信息。

好久不见。

他定定地看着屏幕上的那行字,低下头从胸口拉出一条项链,上面简单拴着一把钥匙。

那是夏弥留给他的。

她是楚子航遇见过最难缠的对手。楚子航遇见过单兵实力顶级的专业杀手,也遇见过诡谲莫测的资深黑客,但没有一个能比上夏弥。

任何嫌犯都会有自己固定的作案模式,就算再不合常理的嫌犯,只要观察后也能发现规律。

夏弥是完全随心所欲的。

楚子航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芝加哥。女孩从漫天标语中落下,裹着鲜红的长布,好像跳着一场女神之舞。她落到楚子航怀中,望着他笑得像一只开心的小动物。

“楚子航,好久不见。”

下一秒,他只记得刺眼的阳光,和破碎的玻璃天幕。

在那之前,她制造了轰轰烈烈的芝加哥过山车爆炸案。然后是那一次的中央车站爆炸案。当时的调查组相信,夏弥背后一定有一个庞大的杀手集团。那时的楚子航刚从军校毕业,才被招募到组织中没多久,但他已经是最优秀的执行探员之一。他也确实一路追踪着夏弥,几度逼着对方现了身。

 

“你知道么,我有个哥哥。他力气很大,就是脑子不太好用。”

“你喜欢喝奶茶吗?我很喜欢。”

 “我爸妈只关心他,根本不理我。我有时挺讨厌我哥哥的,要是他能消失就好了。”

“后来我把我爸妈都杀了,把我哥哥关进了地铁站。他说的没错,爱一个人就要杀掉他,不然他会逃走的。”

“我认识的那个人,很像我哥哥哦。不过他奇奇怪怪的,我有时挺喜欢他的,但也有很讨厌的时候。”

“他算我朋友,你也勉强算一个。”

 

兰斯洛特在安全屋里焦躁地走来走去:“这是一条全新的线索,非常珍贵,很可能和我们之前查的跨国组织有关。”

“芬格尔,追查到信息发出的基站了吗?”楚子航坐在电脑前,一边填现场报告,一边用特别网络和本部联络。

“正在破解中,对方虽然把信息加密了,但似乎只是随手的…很快就好。”

“我总感觉不太好,上次夏弥的案子也是……”兰斯洛特说出这个名字时犹豫了一下,望了一眼正整理报告的楚子航。

 

也是从夏弥那里,楚子航第一次获得了和他父亲死亡相关的信息。

“你要找的人叫‘奥丁’,你父亲胆子很大,但他惹到了不该惹得人。告诉你也没关系,奥丁早就死了啦,被我认识的一个人杀的。”

“那个人勉强算我朋友吧,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…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。”

“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,你就别追查下去了,太好奇会死的,我还没请你喝过奶茶呢。”

“你要是能死在我手上就好了。”

她话很多,但老是颠三倒四的。楚子航所有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都是混乱的。没有人预料到,夏弥还拥有着顶级的催眠技术。到今天为止,楚子航都不知道和她有关的记忆到底是真的,还是对方编造的。

不过也无所谓了,所有的线索都被她的死亡给毁了。

 

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废弃的地铁站里。那天她穿着一件浅蓝的海军裙,裙边绣着纤小的黄花。她的裙子上到处都是血,手上的安全栓已经拉开。

“真喜欢你啊,要是能把你也带走就好了。”

她歪头笑了笑,“可惜他不让。”

她松开了手,然后是爆炸,爆炸,再爆炸。楚子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,没有人知道。她是如此骄傲,以至于在引爆前还给楚子航留下了最后一条线索——那把钥匙。

没有人知道对应的门在哪里。

 

“信号源查到了…等等,这地方不是杀胚你家在的城市吗?”

芬格尔惊讶的声音传来,“让我再把信号范围缩小一点…这是那篇区域的卫星图,我给你发过去了,你看看有印象没?”

楚子航点开那张图,那是一个年代老旧的小区,他曾走过那里无数次。他记得和那里有关的一切,包括小区门口小卖部里廉价的冰淇淋香精味。

那是路明非住的地方。

 

07

路明非在屋里没完没了地试衣服。天气冷得让人作呕,他穿了又脱,脱了又穿,直闹得汗流浃背,浑身发痒。屋子里没有暖气也没开空调,他倒并不难过。

“我有点想你了。”

他安静地看着镜子,镜子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灰。

不知道是和谁说。

 

他踩着帆布鞋走进了赛百味。

 “给我来一个三明治。”

 

他走进一家餐馆。坐下,把三明治从左手换到右手。

他笑了起来,好像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礼物似的。

 

08

在回国的飞机上,楚子航老在做梦。

梦里他见到了很多人,有时是夏弥,有时是他的父亲,有时是很久没见过的路明非。

一,一,二。一,一,二。

穿着校服的女孩两步两步地下着楼梯,脚步轻快。她的周围满是冰淇淋香精的味道,青草的味道。

“嘿,楚子航。”

素不相识的女孩扑到他怀里,笑得像一只开心的小动物。楚子航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上沾满了血迹。

“我终于把我哥哥给杀啦,”拿着刀的女孩把刀贴近他的后心,“你说我把你也杀了好不好?”

然后是爆炸,阳光,和漫天的碎玻璃。

 

楚子航的面前摆着路明非的资料,正反加起来,也只有薄薄一页。

没有出境记录,没有机票购买痕迹。

高中毕业后,路明非考上了本市的大学。他就像一个平庸的学生,浑浑噩噩地渡过了四年。大四考研失利后,他从婶婶的家里搬了出来,自己在学校旁租了套单间备考。楚子航翻看着他的账单,开销最大的除了房租就是steam上的充值。

这是他考研的第三年。

一切都非常的路明非。

 

“我不明白,”网络另一边的兰斯洛特撑着桌子,“为什么组长你专门指名要这个人的资料,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?”

他们在伦敦停留了两天,现场布满对方的DNA,却没办法在任何犯罪资料库里找到。诺诺的侧写虽然提供了很多信息,但多数是心理层面的。调查暂时中止,兰斯洛特回本部报告调查情况,楚子航却只身回国。

“现在还不知道。”

他关掉视频拉开窗帘,对面正对的屋子里有个人正在来回走动。路明非一边啃着手中的三明治,一边看着手中的考研资料。耳机里监听器传来的声音含含糊糊的,仿佛是什么化学相关的概念。

 

暮色渐渐西沉。这座城市的夜晚常常是灰的,小区里的人工湖水黯淡无光,冲刷着岸边的石头。

天色渐渐变暗,楚子航熟悉的一切都变得有些陌生起来。路明非揉了揉鸟窝状的头发,似乎终于决定爬出门吃晚饭。

楚子航跟在他身后,始终躲在对方视野的死角处。这条老旧的街道近几年被改造了许多,两边多了很多时髦的店铺。增加玻璃橱窗加大了跟踪难度,但对楚子航不是问题。

他看到路明非走进街角的赛百味点了一个三明治,一个人坐下吃完,然后坐在窗边发了会呆。然后又去买了一份,塞进包里。

楚子航望着他从赛百味走出来。他踩在地砖上的脚步有一股奇特的节奏,好像在自己和自己玩耍。他嘴里嗫嚅着什么,脸上逐渐露出一丝傻乎乎的笑。

还是那个他熟知的路明非,没有丝毫改变。

楚子航莫名其妙松了口气。

 

他从窗口走回桌子边,开始收拾桌上的资料。空耗在这里也没意义了,他曾经跟踪了路明非这么久,如果对方有异常,他早就应该察觉了。

楚子航把安全屋里的铁桶拿了出来,所有路明非的照片都被放到了桌上,包括从前和现在的。他蹲在铁桶前,把那些照片一张张点燃,看着它们在铁桶里逐渐变作了灰白的灰烬。

有时候一个人介入别人的生活太久,就会忘记自己真正的生活。

他曾把路明非视作救命稻草般的线索,一个让他查明父亲死亡真相的唯一途径。他把自己困在笼中,擅自把对方当成唯一的钥匙。

他闯入对方生活这么多年,也是时候退出了。

楚子航把一把照片全丢到了火堆中,转身开始收拾行李。

一张照片从火堆中飞了出来。穿着浅蓝海军裙的女孩笑着站在男孩身边,裙边绣着纤小的黄花。

 

楚子航僵硬地转过身,死死盯着地上的照片。

有时候,许多人们自以为熟知的事物,其实早已变作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。这其间有着天堑般的距离。

 

耳中的监听器里传来浅浅的呼吸声。

“楚子航,好久不见。”

 

09

路明非坐在屋子里,一勺一勺吃着冰淇淋。冰箱里除了三色冰淇淋什么都没有,他用一勺一勺地舀着,想着把巧克力口味留到最后。到最后他也不记得是为谁而留。

 

他站起来,在屋子里走着。屋子很小,有着很高的天花板。那是一间简单的老式房间,百叶窗拉下来,屋子就变得阴凉。他走过去,阳台上挂着几株吊兰。

“你为什么在警局门口故意去撞他?”

“你又为什么故意从他身边下楼梯?”

男孩和女孩躲在吊兰后,一起望着远处的人。他们的影子沉默地躺在房间的地上,交叠于阳光。

“喂,你喜欢他吧?”他突然开口道。

她轻轻笑了声。

“所以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,”她扫过来的眼尾像一尾燕羽,掠过他的侧脸,“老这么蠢。”

 

她喜欢喝奶茶,但不是学校门口用糖精和奶精兑出来的三块一杯的那种。她会从超市里买来整盒的茶包,泡上热水,倒上很多很多牛奶。茶的味道是稀淡的,带着不难喝也不好喝的奶腥味。她这么看着他,像一只闲不住的猫在屋子里打转。直到他喝完一整杯回家,下楼梯时肚子里还“咣当咣当”响。

 

路明非俯在沾满灰尘的镜子上,镜像里的女孩坐在窗栏边,穿着一件浅蓝的海军裙,裙边绣着纤小的黄花。她抱着冰淇淋望窗外,百叶窗拉上去,远处灯火如洋。她用勺子一勺一勺地舀着盒里棕色的那块,染得嘴唇边都是巧克力糖浆。

“路明非你很像我哥哥耶,像小孩一样吵吵闹闹。脾气不好,还容易暴躁。”

她跳了下来,围着路明非转了两圈,把吃剩的冰淇淋塞到他怀里。“最重要的是,你还像他一样蠢。像他一样相信人,相信谁对他好就永远不会伤害他。”

他忽然发现她的眼睛亮晶晶的,浅棕色的瞳孔里,映着远方的光。平静无澜,却仿佛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
“和他一样相信爱。”

 

他安静地看着镜子,镜子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灰。

镜子里只有他自己的脸。

“夏弥,我有点想你了。”

 

10

楚子航站在那扇门前,摘下脖子上的钥匙。

门锁“咔哒”一声开了。门后是一片深色的昏暗。

他抽出身后的日本刀,缓缓走进去。四周寂静无声。

仿佛一个巨大的牢笼。

 

11

路明非坐在桌子前吃三明治。

他吃三明治的样子简直是啃,囫囵吞枣,漫无目的,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噎住。但他没有。他仿佛下一秒就会痛苦失声,但他也没有。

“路明非,你疯了。”

楚子航坐到他对面。

凳子上的人停了下来。他的手指在面包的边缘动了动,细碎的残渣落到桌上。

“楚子航,答应我,别和一个疯子说他疯了好么?”他的声音低沉而含糊,喉咙里滚过了一阵不知是笑还是呜咽的声响。他抬起头来望着楚子航,突然笑了起来。他笑得越来越大声,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的事情,连眼泪都快从眼角溢出来了。然后猛地,他停止了,双臂交叉着拥抱着自己。仿佛一个瘪下的气球,一只乞求怜悯的小动物,一个无能为力的人。

他望着楚子航,像个小孩一样瘪起嘴。嘴唇圆嘟嘟的,还带着果酱和残渣。

“他会难过的。”

 

“为什么杀那些人?”

“不是我杀的。”路明非耸了耸肩,放下手中的三明治。他抬起头,表情非常无辜。楚子航的手臂掠过一阵痉挛,手上的刀几乎落到地上。

“你不是路明非,你是谁?”

对面的人顿住了。

“我倒是没想到,你能这么快就发现。”

“路明非”往后一靠,那张楚子航熟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嘲弄的冷笑。

“也是,你观察了那个废柴这么久,理应能认出来。”

 

“我不只知道这些,”楚子航握紧刀柄,“我还知道你不仅是高智商反社会人格,你们还有人格解离症。

“路明非”的表情渐渐冰冷了起来:“说下去。”

“我还知道你和夏弥都隶属于同一组织,你们关系很好。”

“还有呢?”

“我知道你不是主人格,路明非才是。所有人都是你杀的,路明非只是碰巧出现在现场。侧写里他表现出一定的困惑和迷茫,这说明他出现了“遗失时间”的现象。通常在分裂现象开始时,人格间没有察觉彼此存在才会出现这种现象。而分裂的人格中,往往只有一个知道所有事。”

楚子航越说越流畅:“这也是为什么夏弥之前会说‘我们三个人’,她是知道你存在的。路明非是普通的大学生人格,而你是高智商反社会人格,这就是我看不出他伪装的原因——他根本没有伪装。”

楚子航停了下来,因为对面的“路明非”渐渐笑弯了腰。他无声地大笑着,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。

“楚子航,你可真蠢啊,”他笑着抹了抹眼角的眼泪,“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观察了你这么久,还这么喜欢你了。那种蠢死的,一根筋的坚持,到现在你还想着为那个废柴开脱。”

“你想要什么?”他抬起眼,望向楚子航。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孩子似的天真和恶毒,“你父亲死亡的真相,夏弥已经告诉你了。奥丁也已经死了。你还想要什么?”

 

楚子航沉默了。

他放下了手中的刀,“我想要一个答案。”

他的脑中其实还有很多疑问。什么是“一一二,一一二”,夏弥为什么要把钥匙留给他,他们口中的组织是什么,为什么他的父亲会死,为什么要在每次杀人后都在墙上留下“I AM SORRY”。

但他最后只问出口了一个。

“为什么要帮我杀奥丁?”

对面的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
“楚子航,你呀你呀…我该说你傻,还是该说你放在眼前也看不清呢?”

楚子航的眼角抽动了一下。

“路明非”缓缓地站了起来,冷笑着推开椅子:“你真的觉得知晓一切的是我吗?”

“你真的觉得杀人的是我吗?”

“你真的觉得那样偏执地,在黑暗里窥探了你那么多年的,是我吗?”

他一步步地往后退。屋子里的黑暗仿佛在随着他一并远去。远处的嘈杂声渐渐清晰了起来。

 “我会把路明非还给你。”

他打了一个响指。

“你别后悔就行。”

 

12

这么多年,他们都是笼中鸟。

夏弥受困于绝望,路明非受困于孤独,而楚子航受困于死亡。

响指响起,幻觉坍塌,笼中鸟终于飞了出来。

 

殡仪馆外的阳光形同曝晒,枞密的树荫落在脚尖。抱着冰淇淋的男孩站在远处打量,指缝里还残存着巧克力糖浆。

“喂,楚子航,这里。”

楚子航茫然地站在原地。他跑过来,把怀里的冰淇淋放到他面前。闷热的空气里,廉价的三色冰淇淋几乎融成一团。

“只是和你说一声,奥丁已经被我杀了,你以后就别再跟着我了,”他的嘴巴飞快地一开一合,白色的校服衬衫飞舞在阳光下,“你再这样,我就以为你喜欢我了呢。”

男孩把冰淇淋往楚子航的方向推了推,却不小心打泼在了对方身上。

“啊,我很抱歉,”他毫无歉意地道着歉,“请节哀。”

 

楚子航曾在一天内来回苏门答腊岛。曾经淹没在海水里的陆地在地壳运动中缓缓抬高,生发出一望无际的草原。午间的集市上什么都卖,卖咳嗽药和止泻剂的和卖橘子和柠檬香精饮料的,各种香料和老鼠药混着卖。深夜时他坐在窗前,望着远处灯火如洋,仿佛混着香精和青草气息的集市只是一场幻觉。

 

楚子航在阳光明媚的下午醒来。窗边吊兰的影子沉默地躺在房间的地上,交叠于阳光。

窗前的人拿着资料踱来踱去,嘴里念念有词。

“哎,师兄你醒啦?”路明非扔开资料扑到了他床前,“哦哦,你可能不认识我。我叫路明非,我们高中时还是校友呢。我吃完晚饭回来突然看到你晕倒在我家门前,可吓死我了。师兄你没事吧,要喝点水吗?”

楚子航定定地望着面前那张脸,上面挂满真诚的担忧和略带腼腆的笑意,看不出一丝破绽。

“没事,”他缓慢地摇摇头,接过对方手中的玻璃杯,“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。”

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,口腔里的味道有点奇怪。里面有茶的味道,但是是稀淡的,带着不难喝也不好喝的奶腥味。

 

楚子航猛地抬起头。对面的人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。

“I am sorry.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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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友情提示: 本文中有一个人有不止一种精神病;有一种精神病不止一个人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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